by 丹草
前一段不少人讨论小资,张爱玲的名字被多次提到。我没研究过小资的定义到底是什么,但就自己对这个词的感觉和其他被称为小资的作家而言,觉得张爱玲似乎跟他们不太一样。
在我印象里,“小资”让人想到的是风花雪月,寂寞忧愁,多少有些无病呻吟,甚至矫情。痛苦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,伤春啊,悲秋啊,离别啊,当然还有失恋。
张爱玲的痛苦是深一层的,听不见呻吟。她的悲剧让人郁闷、不舒服,人物常常寡情,不流多情善感的眼泪。冷酷的人可恨,同时又可怜。《金锁记》里的七巧,那么有心机地一个个破坏所有亲人的幸福,还不是因为自己没有爱。这说不出的痛苦,是无言和无奈,在张爱玲的作品中无关痛痒地呈现出来,比如《沉香屑》。
小资要表现高雅,是不大愿意谈现实和琐碎的,张爱玲不是这样。她很务实的,计较金钱,也算账,胡兰成不也这么说过。这种务实和对生活的贴近,在许多词汇上表现出来,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颜色。她对颜色的使用绝对不落俗套,出人意料,比如英国人是“瓷蓝的眼睛”,冬天的树“凄迷稀薄象淡黄的云”。
客观的颜色,跟主观感觉的结合经常很奇怪。写后母让她拣自己的剩衣服穿 :“永远不能忘记一间黯红的薄棉袍,碎牛肉的颜色,穿不完地穿着,就象浑身都生了冻疮。”碎牛肉 !谁见过这么形容衣服颜色的?还有: “很小的石库门房子,红油板壁,对于我,那也是有一种紧紧的朱红的快乐。”什么叫紧紧的朱红的快乐,只有她能写出来。“童年的一天一天,温暖而迟缓,正象老棉鞋里面粉红绒里子上晒着阳光。”“乌沉沉的风卷着白辣辣的雨……”
被后母关禁闭的时候,从窗户看到白玉兰花,“象污秽的白手帕,又象废纸。”这么说花,正牌儿小资还不得叫起来。“法兰西是微雨的青色,象浴室的瓷砖,沾着生发油的香。”张爱玲就是这样的上海人,明明是浪漫,却把它跟澡间头油什么的弄在一起。
最典型的要算《沉香屑》了。打开这部小说,有点象进了颜料铺,五颜六色、无数杂色就不一一例举了,可是有些少见的说法(也许是我少见多怪),因为好听记住了。在短短的几页中,就有如下描写 :
“玻璃也是绿的,配上鸡油黄嵌一道窄红边的框。”
“家常扎着一条鹦哥绿的包头……”
“丫头依言寻出一件姜汁黄朵云绉的旗袍。”
“……穿着虾子红的裙子。”
“嘴唇上一抹紫黑色的胭脂,是巴黎新拟的桑子红。”
“扇子里筛出几丝黄金色的阳光。”(不是金黄色)
“海外边的天,都已经灰的灰,黄的黄,只有那丈来高的象牙红树,一路上高高大大开着碗大的红花。……整个世界象一张灰色的圣诞卡片,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,真正存在的只有一朵一朵挺大的象牙红。”
这些鸡油黄、鹦哥绿、虾子红、姜汁黄、桑子红、黄金色、象牙红,不是跟吃有关,就是跟生活中用的东西有关,连花的大小也用“碗大”来表示。不够浪漫,却是居家过日子的实惠,还透着些苍凉。哎,苍凉是什么样的呢?看看张爱玲说的吧 :
“苍凉之所以有更深长的回味,就因为它象葱绿配桃红,是一种参差的对照。我喜欢参差的对照的写法,因为它是较近事实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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转载这篇文章是实在有同感。 小资的生活是陶醉于生活的迷幻,拼命的将一花一草掺合进自己发着酵的情感, 再用这发酵的产物来迷醉自己的生活。张爱玲不是。张爱玲是冷冷的,远远的看着生活。她清楚的知道, 小说中人物的一颦一笑都不是她的感受,而是被她看到的那些人物的感受。 她努力地保持着这种冷漠和距离,在她冷冷的, 远远的看这的人群里甚至有她自己。她的自传体小说《小团圆》就是这种冷漠观察的‘较近实事’的纪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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